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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84、水月鏡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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喝就是!

蘭芽抓過酒壺,仰頭便喝。

司夜染覷著,冷冷提醒了聲:“別都給喝了,我還沒喝。”

蘭芽嗆著,扯開酒壺,用袖子抹著嘴,咳嗽了半晌才道:“這靈濟宮裏的所有都是大人的,大人要想喝,喚人去再拿一壺來就是!”

司夜染瞟著她:“可是只有這壺才是你送去觀魚臺的。恍”

蘭芽又被嗆住,忍著不咳:“可是這壺,小的卻都喝過了。小的這就去叫醒雙寶,再給大人拿一壺來就是。”

說到這裏才想起,怎麽司夜染每回鬼一樣地進出聽蘭軒,雙寶竟然都跟睡死了似的,竟一點動靜都沒有刀?

這一分神,手裏的酒壺竟然被他輕松摘走。蘭芽回頭去,急喊:“大人,你別……!”

卻見他已斜靠椅背,悠然將酒傾入口中。酒壺懸空,酒水如高山流泉,淋入他口中。

蘭芽後面的話便沒出口,生生噎在嗓子眼兒裏。

白擔心一場,原來他是這麽喝的。

司夜染喝了一晌,放下酒壺,偏頭斜睨向她:“你在擔心什麽?”

許是喝了酒,他那張陰測測的大白臉仿佛不再那麽瘆人了;薄唇也更紅,唇角微挑。他就是這樣向她望來,讓蘭芽更覺有些招架不住。

蘭芽這回沒被嗆住,卻也咳嗽起來,用以掩飾:“咳咳,小的怕大人那麽喝酒嗆著了。”

“撒謊~”

他也不再看她,手指只勾著酒壺把兒,“你是擔心我就著壺嘴喝酒,就在你方才沾過的地方兒~”

蘭芽窘得又是周身躥過火焰一般。面對這個妖孽,仿佛什麽都瞞不過他。

他再偏了頭瞟向她:“你今晚這麽處心積慮,定有所求。說來聽聽,你到底想幹什麽?”

蘭芽一咬牙:“秦直碧和陳桐倚都要走了,大人又如何安排虎子?”

她說得理直氣壯,可是分明在顫抖,卻攥緊拳頭,極力地控制著,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來……司夜染便一挑眉:“你竟何故,怕成這個樣子,嗯?”

蘭芽索性豁出去:“小的當然害怕!小的聽花二爺說,馮谷已經將虎子的根底告訴了大人。大人既然已知虎子身份,如何還會留下虎子!”

“大人將小的宮刑,留在宮裏;秦直碧和陳桐倚送出京師……卻獨獨沒有給虎子做出安排!難道大人的意思,竟然是要除掉虎子不成?”

司夜染清淡點頭:“嗯,他若真是袁星野,留下自然是個禍根。”

蘭芽忍不住嗆聲:“就因為接替袁國忠大人成為遼東總兵的王劍,乃與大人交好,所以大人才會如此以為!”

“哼~”司夜染長眸一冷,“那又怎樣?袁國忠鎮守遼東十數載,遼東軍鎮上下都是他的子弟兵。他縱然死了,遼東守兵卻依舊還念舊主,對王劍陽奉陰違……只有徹底掃除了袁家勢力,遼東才能上下一心。”

蘭芽怒極反笑:“大人是不打自招麽?”

“打?”司夜染也回以冷笑:“誰敢打本官?”

蘭芽深吸口氣,在他面前雙膝跪倒:“大人,小的求你饒虎子一命。”

“憑什麽?”司夜染並不看向蘭芽,回首只看她桌上畫了一半的畫兒。

蘭芽闔上眼簾,攥緊拳頭:“憑——大人或許對小的有一點點的Yu念!於是小的,小的想用自己跟大人換虎子一命,大人可否允準?”

蘭芽說完,房中便陷入死一般的沈寂。

良久,司夜染才慵懶輕哼:“你說我對你有——yu念?岳蘭芽你憑什麽這麽說!”

蘭芽咬緊唇,也不敢確定自己是否托大,只說:“就憑,昨夜大人對小的所為!”

“昨夜?哈,你真是蠢不可恕!本官昨夜對你做過什麽?本官早說過,本官是內官,而你早幽閉過!”

司夜染難得地,仿佛有些急了。

蘭芽便更起信心,擡頭直望過去:“縱然小的喝醉了,縱然小的具體分辨不清,但是昨夜種種根本不是大人所言一般!大人雖然是內官,小的雖然也已幽閉,可是,可是小的分明還是能感覺得到,大人,大人還是對小人做了些什麽!”

司夜染騰地從座上站起,大瞪雙眼:“你膽敢胡說!”

“我沒胡說!”

蘭芽梗著脖子擡頭望他:“小的,小的有感覺。否則,大人又何必將小的放在大人自己的榻上!想那觀魚臺並不止大人臥房那一個房間,這堂皇靈濟宮更不止大人的那一張榻!”

司夜染周身凝聚冷氣:“岳蘭芽,你找死~”

“今晚縱然拼卻一死,小的也要說完!”蘭芽伸手扯住司夜染錦袍:“……更何況,還有此時——大人縱然身邊有二爺,可是為了小的這一壺酒,還是夜半起身來找小的。”

沒想到,竟有一日,她竟然要這般不知廉恥地主動向司夜染獻

tang媚……

壓住心底絕望,蘭芽索性抱緊司夜染的腿:“大人對小的,總歸有些不同。蘭芽九畹雖清絕,也要芳心伴小醺——大人既然對此耿耿於懷,那小的就答應大人,小的心甘情願陪在大人身邊,行麽?”

司夜染腿動了動,卻沒一腳踢開。他居高臨下,凝著她的發頂:“可是虎子的性子卻甚魯莽,幾番為了你要與我拼命。這樣的人,我留他何用?”

“大人放心!”

蘭芽再也顧不得什麽,只死死抱住他的腿:“大人說得對,虎子是能為了小的而跟大人拼命——可是大人別忘了,他跟大人拼命的前提是為了小的!所以小的對他有極大的影響力。小的自可為大人管束住虎子,小的也可跟大人保證,一定要他歸順大人!”

司夜染這才幽幽地一笑:“如果你真的能做到,那我倒是肯如此考慮的。”

蘭芽伏地叩頭,砰砰地響:“謝謝大人,謝謝大人!”

她額頭上已是磕破了,血色涔涔滲出。

司夜染便皺眉:“別磕了。若破了相,我倒真不知還留你何用!”

司夜染走後,蘭芽終於能順利入眠。

夢裏又見爹爹立在畫案邊,指導她筆繪丹青。娘就坐在不遠處,邊給她縫著新衣,邊含笑向他們父女望來。

窗外是兄長在練劍,嫂嫂抱著新出生的侄女兒,走過來替兄長擦汗。

彼時光景,細細漫長。以為永遠不會有盡頭,此時卻只有夢裏才能再見。

她在夢中無聲說:“爹,娘,哥哥嫂子,請你們再等上一等。我已到了那奸賊身邊,距離報仇,又近了一步。”

翌日,便是藏花、秦直碧、陳桐倚三人啟程的日子。

司夜染沒帶許多人,只有息風、蘭芽等幾個,一並送他們三人出了京師,直到驛路長亭。

藏花明顯憔悴了不少。一路上,他只並轡騎在司夜染身邊,目光纏纏都在司夜染身上。

蘭芽跟秦直碧、陳桐倚一同坐在馬車裏。車輪顛蕩,車簾微啟,便能撞見藏花望向司夜染的目光。

蘭芽也說不清心內是什麽滋味,便垂下頭去,當做沒見。

陳桐倚便笑嘻嘻打趣道:“蘭公子,吃味了?無妨無妨,今日花二爺走後,大人便是蘭公子你一個人兒的了。”

蘭芽慌亂瞥秦直碧一眼,便揮拳砸向陳桐倚去:“桐桐,你真是討打!”

陳桐倚邊躲邊笑:“我說中了不是?這不惱羞成怒了!”

陳桐倚還故意躲到秦直碧背後去,撐著秦直碧的肩膀說:“小秦你說是不是?”

蘭芽便更臉紅,盯著秦直碧,訥訥說:“你別聽桐桐瞎說。”

秦直碧卻徑自撇開頭,隔著車簾縫兒望著藏花與司夜染二人,幽幽道:“我此時倒是理解二爺、羨慕二爺。”

蘭芽被嚇了一跳:“秦公子!”

陳桐倚卻聽得開心,索性趴在秦直碧肩膀上:“真噠?小秦我愛死你了……以後我們就如此卿卿我我在一起吧!”

秦直碧回頭淡淡瞥了陳桐倚一眼,陳桐倚便訕訕地趕緊拿開了雙手,“好好,我錯了,我收回。”

到了長亭,早有人安排好了酒席。一行人都下馬步入長亭。

司夜染先為藏花祝酒。藏花酒還沒喝下去,淚就先掉了下來。

此時的藏花倒不似往日那個陰毒的妖精,反而像是長情的女子一般。此時此刻,蘭芽心中也難免生起戚戚之情。

司夜染倒也利落,喝完了杯中酒,只拍拍藏花肩膀,便走向秦直碧與陳桐倚一邊。

藏花狠狠一吸鼻子,轉眸望向蘭芽這邊來。便伸手抓過酒壺,直奔蘭芽而來。

蘭芽自知今天肯定逃不過這一關,索性含笑接著。

兩人對飲,狀似親昵,藏花卻趁機湊在蘭芽耳邊說:“不要以為陪過大人一晚,你便可替代了我去。大人他,根本就不喜歡女人的……”

蘭芽一笑,反唇相譏:“無妨。反正我男裝示人。大人喜歡我是女人時,我便是女人;大人若希望我是男人,那我在他面前就當男人。”

藏花狠狠一震,不可置信盯住蘭芽的眼睛:“你這是向我宣戰?”

蘭芽依舊娉婷而笑:“我掌心那把刀,原是二爺親自遞過來的。二爺難道忘了麽?”

她轉了個頭,目光兜著司夜染的身影打轉。也恰好逢著司夜染轉眸過來望他們兩人,蘭芽便故意向司夜染嫵媚一笑,嘴上卻對藏花說:“手裏既然已經拿著刀,便總要出手傷人。否則難道要留著自裁不成?二爺你說是不是?”

藏花恨得咬牙:“岳蘭芽!我不會放過你的!”

“我明白。”蘭芽微微偏首,細細打量藏花恨意:“二爺是怎麽都不會放過我的。既然如此,那我就更得奮力自保才行。”

藏花氣得說不

出話來。

司夜染也正好走過來,目光從兩人面上逡巡而過,問:“你們兩個在說什麽?”

蘭芽溫軟一笑,依到司夜染身邊去:“小的跟二爺說,讓二爺安心辦差,小的會代替二爺,好好服侍大人的。”

藏花轉頭緊緊望住司夜染的眼睛,面孔蒼白,眼中隱隱有淚。

司夜染蹙眉,扭頭輕瞥蘭芽:“不得放肆!”

蘭芽一吐舌,閃身退開,去找秦直碧和陳桐倚。

藏花走上前來,把住司夜染手臂,已有哭腔:“大人!”

司夜染只淡淡說:“你安心去吧。辦好差事,我會向皇上為你請封。”

秦直碧依舊與蘭芽相顧無言。接著蘭芽的酒,也只是擡首便喝幹,除此就什麽都不說了。

蘭芽也覺得自己縱然一肚子的不舍,這一刻卻也不知從何說起。

幸好陳桐倚一向樂天,仿佛沒有半點離愁別緒,還故意揶揄蘭芽說:“我可盼著趕緊走了。從此,小秦可是我一個人兒的了!”

直到最後,秦直碧方端正望了蘭芽一眼,卻也只說了兩個字:“珍重。”

這兩個字終是說出了蘭芽的眼淚,仿佛一直窩在心裏的委屈終於有了個宣洩口,她便把著陳桐倚的手臂,啰啰嗦嗦地囑咐:“桐桐,你要多多照應秦公子。他性子直,又是個書呆子,於是寧折不彎的……你別讓他吃虧。人際場上,你多替他周.旋。”

陳桐倚正色:“你放心。蘭伢子,你當初說得對,我們是同命的人,自當同心同力,彼此扶持。”

驛路生塵,終是走了。塵土漸漸遮蔽住了秦直碧他們所乘的馬車。

蘭芽安慰自己說,好歹明年秋闈便能見了,不過一年之期,不算長,不為久。

可是為什麽心底,卻還是這麽疼啊?

回程路上,大家都有些黯然。

馬車上只剩下了蘭芽一個人。來的時候還是三個,回去的時候卻變成了這樣空蕩蕩。

車廂上忽然“邦邦”地響。

蘭芽便循聲挑開窗簾向旁邊望去,原來是司夜染用馬鞭敲著車廂壁。

蘭芽便趕緊抱拳:“大人有何吩咐?”

司夜染騎乘的是一匹淺金色的駿馬,細臉長頸高大矯健,蘭芽隱約猜測,這就當是絕世良駒——汗血寶馬。

中原王朝一向缺少良馬,朝中所有的良馬都是蒙古、女真等游牧民族或是進貢,或是互市而來。於是汗血寶馬這一級別的良馬,就更是千金難求。而司夜染掌印禦馬監,禦馬監又正是管理皇家禦馬的,所以他的馬便定然是這大明最好的馬。

於是就連司夜染這妖孽,騎乘在寶馬之上,都顯得格外風姿秀雅、俊逸不凡。

他居高臨下隔著車窗睨著她:“下來騎馬~”

蘭芽一緊,手下意識扣住窗沿兒,使勁搖頭:“小的不會!”

司夜染傲然挑眸:“不會?蘭公子,你若連騎馬都不會,以後如何出去查案,又如何替朝廷辦事?”

蘭芽咬住嘴唇。紫府與錦衣郎,都被稱為“緹騎”,來去自然都是騎馬的。

司夜染俯下頭來:“難道想讓本官向別人這樣替你解釋:因為你是女兒身麽?”

“不用!”蘭芽急喊:“小的,小的以後一定學!”

轉念一想,虎子的騎術一定好極了,心裏便更有底,“大人放心,小的一定會跟虎子好好學!”

司夜染坐直回去,目光飄向前方,漸染寒涼:“擇日不如撞日,你若真有心學騎馬,何不就在此時?”

“此時?”蘭芽驚了,扒著窗沿兒前後望,前後左右都是司夜染手下,個個臉賽冰霜、眼含仇恨……

蘭芽便使勁搖頭:“現在不必了。等回宮,小的一定向虎子去學!”

司夜染依舊只看向前方:“你害怕?”

怕,她是真的怕。小時候在草原上那一回,從馬上掉下來,被馬拖著在草原上狂奔……她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。從那次回來之後,就再沒碰過鞍馬。

蘭芽只得點頭:“是有些不適應那種顛蕩滋味。”

“顛蕩?”

司夜染輕哼,突地一伸馬鞭,狠狠抽在了給蘭芽拉車的馬P股上!

馬匹受驚,撒開四蹄朝前狂奔而去。蘭芽握緊車窗,只剩下高聲尖叫的份兒。

司夜染微挑長眉,提住馬韁向前追了幾步,與馬車並轡之際,猛地甩鐙離鞍,縱身一躍,離開了自己的馬,而落到了馬車之上。伸手提住馬車韁繩,回首朝息風等一幹人縱聲而呼:“來呀,都與本官賽一場!能攆上的,本官重重有賞!”

一聲吆喝,後面便萬馬奔騰。

司夜染獨自駕著馬車,高揚馬鞭,縱馬狂奔。他自己則在馬蹄嘚嘚聲中,縱聲長笑!

可是車廂裏的蘭芽可慘了,整個人恨不能

被馬車彈飛,只能死死抓住車窗。腹內更是翻江倒海,幾番一張口便要吐出來。

一路飛塵,一行人喧囂回到靈濟宮。

蘭芽下車便腿一軟,直接跪倒在地,站都站不起來。

司夜染嘆口氣,將馬鞭扔給息風:“這個不中用的東西,扛她進去!”

息風也不含糊,當真是將她扛上肩膀,而且是大頭朝下……蘭芽爬進聽蘭軒,就吐得一塌糊塗。

吐完了,狠狠地睡了一大覺。疲憊席卷身心,倒是忘記了送別秦、陳二人的傷心。

蘭芽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。

她昏頭脹腦起身,叫雙寶進來問,是怎麽了。

雙寶嘆了口氣:“公子不知也罷。”

那就一定是出大事了。

蘭芽便正色:“到底怎麽了?不管是什麽,你都說與我。”

雙寶蹙眉:“水鏡臺的秦公子和陳公子走了之後,剩下的幾個,被大人下令送去凈身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蘭芽蹭地站起來,便要朝外去。

雙寶忙攔著:“公子此時去也已晚了,已是動過刀了。“

“幾時的事?”蘭芽問。

雙寶蹙了蹙眉:“公子隨大人前去送行的時候……”

蘭芽便懂了:司夜染正是趁著她出外的機會,將這件事辦成死案!

蘭芽側耳聽了聽,“外頭是誰在吵鬧?聽聲音,怕是虎子!”

蘭芽去送秦、陳二人,虎子卻只是在宮內送,並未跟著一同去。

雙寶猶豫了一下,便點頭:“公子去一下,也好。”

蘭芽便擡步沖出門去。

水鏡臺裏住著的是陳桐倚跟另外幾個少年。那幾個少年的資質比不上秦直碧、陳桐倚,但是也都斯文有禮,看得出是好家教裏出來的孩子。蘭芽終是女孩兒,與少年交往也終歸有限,於是尋常也只與秦直碧幾個走得近些,與那幾個不過泛泛。

可是饒是如此,卻不等於真能忍心看他們也都受了宮刑。

奔進水鏡臺去,果然聽得哀聲一片!

而院子當中,虎子被息風親自壓住,卻還在憤怒掙紮,高聲叫罵。

“奸賊,你定不得好死!”

院中只有司夜染一人,狀似閑庭信步。

瞥見她來了,他目光帶著她轉向虎子,他輕哼:“蘭公子~,此人你看本官該當如何處置?”

蘭芽朝司夜染施禮:“請大人容小的先去看看那幾位。”

司夜染聳肩:“隨你。”

蘭芽走進房去,挨個看了那三四個少年。他們的表情和反應各不相同,有悲憤欲絕,也有自怨自艾,更有怨天尤人。

其中有個叫方靜言的,見了蘭芽便是大怒:“蘭公子倒是來看我等笑話來了!”

蘭芽也不氣惱,“我知道你們現在心裏有恨,沖我發脾氣我也不怪。只是方兄,恕我直言,我自己一月前也受過宮刑,我們本是同病相憐,我豈會看你們笑話?”

“還說不是!”方靜言恨得睚眥欲裂:“你現在成了司大人身邊紅人,你便以你的力量送了秦直碧和陳桐倚走,讓他們兩個幸運脫身而去。他們與你交好,你自然幫他們,可是我們與你只是泛泛之交,你便眼睜睜看著我們凈身,而不援手!”

方靜言的話,引起那幾個的共鳴。他們吵來嚷去,想說的不外乎是:憑什麽秦直碧、陳桐倚和虎子就能逃過凈身去?憑什麽他們就要挨這樣一刀!

對命運不公的憤怒,讓他們忘了他們與秦、陳等人一起,曾經如何的同命相連。

蘭芽只能嘆息:“此時縱說再多,也已無用。各位已然凈身,再多的抱怨和憤怒,也已經無法回到之前那刻去……與其這般,不如想想接下來的路,該如何走。”

蘭芽坐下來,跟錦衣郎借了把刀擱在桌上。

“我只說我當日的感受。我當日想死,卻又舍不得死;所以我選擇活了下來。各位也是一樣。如果真的也想死,這把刀便用得上;如果跟我當日一樣,舍不得死,或者不甘心死,甚或是不敢死……那就別鬧了,好好活下來。”

刀已出鞘,那幾個人終於安靜了下來,各自陷入沈思。

蘭芽便出門,走到司夜染身前:“大人,小的保證那幾位已經不會再鬧了。小的只想求大人開恩,這些日子對他們好些。小的也是受過宮刑的人,深知最初這幾天的滋味最是難熬。於是這幾天無論他們怎麽樣,也請大人多多擔待。”

虎子聞聲嘶吼:“蘭伢子,你怎說這樣的話!難道你已甘心當那奸賊的走狗!”

蘭芽扭頭,冷冽盯他一眼,然後跪倒叩頭:“大人切莫動怒,且將他交給小的。小的稍後一定帶他去向大人磕頭賠罪。”

“哦?磕頭?”司夜染長眉微挑。

別說司夜染,院子裏所有人都面上的神色

都表示不信。

蘭芽垂下頭去:“小的以自己項上這顆人頭擔保!”

院子裏,又是一片寂靜。

連虎子也不喊了。

司夜染瞟了息風一眼,息風會意,便松開虎子。

司夜染帶人離去,水鏡臺重又恢覆了寧靜。

蘭芽環望這處寧靜秀麗的園林,心底浮上無限哀思。

水月鏡花,轉眼成空。

蘭芽帶虎子回了聽蘭軒。

墻外有耳,蘭芽不了解在獅子林伺候虎子的雙喜;比之雙喜,她自己身邊的雙寶和三陽,總歸更妥帖些。

虎子還有些餘氣未消,蘭芽倒先笑了,瞟著他道:“我都說了用自己的腦袋擔保你。你還想要怎樣?真的跟司夜染拼了,然後讓他正好有理由先摘了我的腦袋?”

虎子一梗:“我當然不願意。只是,我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們幾個受如此酷刑……”

“我明白你的心,你是覺得眼睜睜看著他們如此,而你自己卻還是好好的,便覺得沒能保護他們,對不住他們。”

虎子點頭。

蘭芽嘆息:“實則我也有同樣的心情。只是,虎子,憑你我此時的力量,如何能與司夜染抗衡半分?他手下有滿宮爪牙,有騰驤四衛,更有深宮大內的皇上和貴妃娘娘……虎子,你我徒有一命之外,還有什麽?”

虎子不言聲。

蘭芽笑了笑:“他對你的評語,我都可以置之不理。可是他說你的一句話,我倒是同意。”

“是什麽?”虎子忙問。

蘭芽妙目瞟他:“他說你魯莽。”

虎子的臉便紅了:“他說我什麽,你都不該記在心上!”

蘭芽伸手按住虎子:“你先別急,且聽我說。若說一把傲骨,對司夜染不肯屈服……秦公子比你又如何?”

虎子想了想,道:“他雖然是一介文弱書生,卻有一副傲骨。有些見地,我更不及他。”

“對啊!”蘭芽一拍掌:“以他性子,這次怎地就這麽乖乖接受了司夜染的安排,你難道沒想過麽?”

虎子瞇起眼:“他應當不是貪生怕死。”

“沒錯。”蘭芽欣慰點頭:“那是因為,秦公子也已看懂了眼前局勢。”

“虎子,好漢不吃眼前虧,我們此時當面反抗司夜染,只是以卵擊石、螳臂擋車,必不得成功。若想報仇,只能臥薪嘗膽,讓我們自己先長大,先變強。”

虎子終於已有所悟,緩緩點頭。

蘭芽便順勢說:“你既然明白了,稍歇息片刻,然後便隨我去給他磕頭請罪吧。”

虎子咬牙。蘭芽輕嘆:“你還不願?”

虎子目光凝註在她面上,緩緩放柔:“若是為了我自己的生死,我絕不肯;可你以自己人頭作保……為你,我便沒什麽做不到。”

蘭芽含淚而笑:“秦公子和陳兄都走了,虎子,我現在身邊只有你了。所以你要明白,我必定不能讓你再出半點危險。”

虎子心頭一熱,伸手捉住蘭芽手腕:“我明白,你放心。”

蘭芽帶虎子去半月溪給司夜染磕頭。

初禮進去稟報了,出來卻現叫蘭芽自己先進去。

蘭芽入內便跪,道:“小的將虎子帶來了。他已想明白,來給大人磕頭了。”

司夜染坐在書案後面,面前公文上倒映陽光,全都映在他面上。

森然,絕艷。

“他是否磕頭,我倒本不在意。我只先問你一宗:你可明白,我為何要將水鏡臺那幾個凈了身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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